從送養、女工、到山歌天后　她的一生是客家女性的世代縮影

8 5 月, 2022

【莊勝鴻、范修語/新竹報導】「愛唱山歌呀莫害羞哪～，唱了山歌呀交朋友哪～」竹東小鎮傳來婉約的歌聲，客家阿婆謝和枝用歌聲細訴她這生的際遇。甫獲新竹縣模範母親的她一生艱辛，她出生沒多久就被出養、國小畢業即去當女工，歷經相親婚後遭丈夫背棄，一個人在「家庭即工廠」經濟起飛的時代將三個孩子拉拔長大，走過最艱困的歲月，眼角仍閃耀著光芒，她的一生猶如那個世代台灣客家女性的縮影。

今年80歲的謝和枝，在母親節的前幾天，接下了新竹縣長楊文科頒給她的「模範母親」匾額，她的三個孩子都已長大成人，她也曾奪下數十次客家山歌比賽獎牌，與山歌歌唱協會成員多次到台灣各地以及海外參與客家歌曲演出，但這些光芒的背後，卻是捱過艱辛所孕育出來的。

出生於日治時代的謝和枝，老家在竹東往五峰方向、一個叫上坪「花園」的小村落，村落的位置離鎮上有些遠，在1940年那個年代，沒有公路、公車，只有山間田野鄉間小徑，得花上一些時間才能抵達市集。

謝和枝的家境不富裕，在民國40年那個年代，大部分的鄉村客家家庭多半住泥磚屋，能住上紅磚屋的已算富貴人家，與其他家庭相較，她家的房子是竹子搭建的竹屋，她的父親沒有田地可耕作，每天得到處幫人打工才能賺錢養家餬口，「像是拉竹子、挑東西，幫人做事賺工錢。」謝和枝說，那些收不都不高，一家人都過著清苦的日子度日。

因為家貧，謝和枝的父母沒辦法供孩子念太多書，「我小時候是我吵著我要去唸書才能去上學，如果沒講要讀書，就沒書念了。」謝和枝說，小時候她很羨慕能上學的人，但因家境不好，「我國小畢業就去工作了，我其他兄弟姊妹也是，要賺錢呀。」

民國40年左右，不到10歲的謝和枝每天得幫忙張羅全家人的早餐，幫忙煮飯菜給全家吃，「我每天兩、三點就要起床煮飯，那時沒有電燈，起床點了煤油燈後，還是很暗，我很害怕。」謝和枝說，有一次她在廚房的爐灶前煮飯，外頭有個人跟她講話，她以為是那人是叔叔，結果天亮時媽媽跟她說：「那個是妳阿公啦。」她說：「那次之後，我真的很怕看到鬼，因為我真的看到了，但是沒辦法，我還是要那麼早起來一個人煮飯。」

為什麼她要凌晨兩點起床煮飯呢？因為那年代沒有瓦斯爐、電鍋、微波爐等設備，早上五點全家要起床吃飯、準備上工，因此她得凌晨開始準備，這樣的日子一直到她出嫁前都沒變過。

國小畢業後，她開始幫家裡上山去採蕃薯葉、找些可餵豬的野菜回家養豬，但她很怕上山、很怕一個人在山區裡，她向母親說：「讓我出去工作，我賺的錢會全部交給妳。」母親這時才同意讓她到外面工作。

那年謝和枝才13歲，年紀小小的好開心，「終於不用到山上拔野菜了！」她說，那時的工作很簡單，都是一些零工，像是去幫人去田裡除草、或爬到屋頂上幫人黏瓦片等。她記得當時的工錢是一天18元，半個月領一次，每次大概可領到200元，「我全部都交給我媽媽，一直到我嫁出去前都沒變過。」

不過，就算可以到外面工作，謝和枝也沒比較輕鬆，她還是得每天凌晨兩、三點起床到廚房煮飯，早上六點多家人都吃飽後，她再與鄰居結伴到鎮上工作，下班後又得趕回家煮晚餐，忙完之後趕緊睡覺，隔天凌晨再起床煮飯，日復一日重複同樣的事。

這樣的日子雖然辛苦，但謝和枝卻非常開心，「因為我不用去做我討厭的事。」80歲的謝和枝講起這段回憶時，仍不經意流露出愉悅的笑容。

過去那年代很多客家家庭會將孩子送養，然後再收養其他人家的孩子，謝和枝也是從小被送養。

她說，她出生三個月左右就被父母送給養父撫養，養父母帶她去戶政事務所改姓時，戶政人員不肯，「也不知道什麼原因，戶政人員說不能改，所以我還是姓謝，但我爸爸姓吳。」不管是送養到其他家庭、或在原生家庭，那時代的客家農村女性要負責的工作並無太大差異。

「我還沒20歲就嫁人了，因為有人介紹、相親，然後就結婚了。」謝和枝說，當時她老闆的媽媽透過她的姑姑做媒，她與丈夫相親一次後，「認識大概3個月後，我們就結婚了。」

那之前沒有交過男朋友嗎？謝和枝說，「有認識的人，但不是男朋友啦。」謝和枝嫁到老公家後，對方是富裕人家有兩甲多的田地，還有一個很大的三合院，位置距離竹東市區很近，她搬入三合院後與妯娌一起照顧婆婆，「我跟二嫂輪流煮飯，每人煮三天，就這樣一直輪。」她說，婚後她在家裡處理家務、伺奉婆婆、然後生小孩、照顧孩子，但丈夫卻在外吃喝嫖賭。

孩子上小學後，她開始到外面工作，「我到附近的日光燈工廠上班，賺些錢回來養家。」但不務正業的丈夫很快把財產敗光，「他們兄弟一人可分四、五分田，我老公的那一份，一塊一塊被他賣出去，還沒分家就全部賣光了。」她說，後來老公還搬到外面，最後她受不了，也帶著小孩也搬出來。

民國70年左右，她用了一些存款及貸款，湊了100萬元買了竹東二重埔現居的透天房子，與三個小孩一起生活。
那是台灣「客廳即工廠」、經濟正要起飛的年代，她白天到工廠上班，下班後拿了很多「聖誕泡」回家做家庭代工。假日時，還在念國小的二兒子、么兒也懂事地一起幫忙，「星期天，我們一人做4000個，可多賺1萬6千多元，賺到的錢全部存了下來。」

謝和枝說，那時經濟狀況不怎麼好，家裡就靠她一人挑起經濟重擔，「小孩也沒有錢可以補習。」孩子的課業她不是很了解，但孩子們相當自愛，自己念書、準備考試，除了生病的大兒子外，二兒子後來讀到大學畢業、么兒則拿到碩士，孩子都有穩定的工作。

謝和枝住家客廳滿滿的獎盃、獎牌，都是她參加山歌比賽的冠軍獎座。民國75年左右，家裡的經濟較為穩定、孩子的課業也上了軌道，謝和枝腦海中常浮現孩童時代長輩們唱山歌的旋律，某個因緣際會下結識了當地的歌唱社團，她後來與同好組成客家三腳採茶戲，不但在國內到處演出，也到中國各地演出、參與客家戲曲交流，並將演唱作品發行CD。